看過樹皮,再看樹干的開裂部分,真讓你心驚肉跳。平常,一根木頭的斷開是用鋸子來鋸,無論橫、豎、斜,從哪個方向切入,那剖面上的年輪圖案都幻化無窮,美不勝收。以至于木紋裝飾成了我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風(fēng)景,木紋之美也成了生命之美的象征。但是現(xiàn)在,面對樹心我找不到一絲的年輪。如同五馬分尸,地裂閃過,先是將樹的老根嘎嘎嘣嘣地扯斷,又從下往上扭裂、撕剝樹皮,然后再將樹心的木質(zhì)部分撕肝裂肺,橫扯豎揪,慘不忍睹。正如魯迅所說,悲劇就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撕裂給人看。這一棵曾在明代拴過戰(zhàn)馬,清代為商旅送行,民國時相伴農(nóng)夫耕作的德高望重的古柳,瞬間就被撕得紛紛揚揚,枝斷葉殘。天災(zāi)無情,世界末日。
但是這棵樹并沒有死。地震揪斷了它的根,卻拔不盡它的須;撕裂了它的軀干,卻扯不斷它的連理枝。災(zāi)難過后,它又慢慢地挺了過來。百年來,在這人跡罕至的桃源深處,陽光暖暖地?fù)嵛恐纳碜樱?xì)雨輕輕地沖洗著它的傷口,它自身分泌著汁液,小心地自療自養(yǎng),生骨長肉。百年的疤痕,早已演化成許多起伏不平的條、塊、洞、溝、瘤,像一塊凝固的巖石,為我們定格了一段難忘的歲月。稍一閉目,仿佛還能聽到雷鳴電閃,山搖地動。
柳樹這個樹種很怪。論性格,它是偏于柔弱一面的,枝條柔韌,婀娜多姿,多生水邊。所以柳樹常被人作了多情的象征。唐人有折柳相送的習(xí)俗,取其情如柳絲,依依不舍。賀知章把柳比作窈窕的美人:“碧玉妝成一樹高,萬條垂下綠絲絳。不知細(xì)葉誰裁出,二月春風(fēng)似剪刀。”但在關(guān)鍵時刻,這個弱女子卻能以柔克剛,表現(xiàn)出特別的頑強。西北的氣候寒冷干旱,是足夠惡劣的了,它卻能常年扎根于此。在北國的黃土地上,柳樹是春天發(fā)芽最早,秋天落葉最遲的樹,它盡力給大地最多的綠色。當(dāng)年左宗棠進軍西北,別的樹不要,卻單選中這弱柳與大軍同行。“新栽楊柳三千里,引得春風(fēng)度玉關(guān)。”柳樹有一種特殊的本領(lǐng),遇土即根,有水就長,干旱時就休息,苦熬著等待天雨,但絕不會輕生去死。它的根系特別發(fā)達,能在地下給自己鋪造一個龐大的供水系統(tǒng),遠(yuǎn)遠(yuǎn)地延伸開去,捕捉哪怕一絲絲的水汽。它木性軟,常用來做案板,刀剁而不裂;枝性柔,立于行道旁,風(fēng)吹而不折。它有極強的適應(yīng)性,適于各種水土、氣候,也能適應(yīng)突如其來的災(zāi)難。美哉大柳,在人如女,至堅至柔;偉哉大柳,在地如水,無處不有。唯我大柳,大難不死,百代千秋。
那海原大地震,震波繞地球三圈,移山填河,奪去二十八萬人的生命,為什么單單留下這一株裂而不死的古柳?肯定是要對后人說點什么。地震最常見的遺址是倒塌的房屋,錯裂的山體和沉默的堰塞湖。但那都是些無生命之物,只能苦著臉向人們展示過去的災(zāi)難。而這株災(zāi)后之柳卻不同,它是一個活著的生命,以過來人的身份向我們宣示,戰(zhàn)勝災(zāi)難唯有堅守。一百年了,它仍站在這里,敞開胸懷袒露著傷痕;又舉起雙臂,搖動青枝。它在說:活著多么美好,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能夠扼殺生命。地球還照樣轉(zhuǎn)動。
探訪的記者出了溝口翻上山頭,再回望那株百年震柳,已看不清它那被裂為兩半的樹身,只見一團濃濃的綠云。一百年前,在這里地震撕裂了一棵樹;一百年后,這棵樹化作一團綠色的云,縫合了地縫,撫平了地球的傷口??h里已經(jīng)建了地震博物館,有文字,有圖片,但是最生動的,莫如就在這里建一座“震柳人文森林公園”,再種它一溝的新柳。震柳不倒,精神綿長,塞上江南,綠風(fēng)浩蕩。這不只是一幅風(fēng)景的畫圖,更是一座活著的博物館,一本歷史教科書。
國家應(yīng)急廣播—應(yīng)急檔案,今天,為您講述發(fā)生在1920年的海原大地震,也希望能引起大家的思考。我是百寧,明天見!